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终生不忘诗教——回忆当年在南开听叶先生讲课

2024-11-28 来源:百果情感网

11月24日,古典文学研究学者、南开大学讲席教授叶嘉莹逝世,享年100岁。

叶嘉莹先生一生致力于古诗词的研究和推广,为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、传承和发展作出贡献,曾荣获“中华诗词终身成就奖”“感动中国2020年度人物”等奖项和荣誉称号。

谨以此文纪念叶嘉莹先生。

最早知道叶先生,是在1980年秋考入南开大学后。当时79级有位师兄名叫叶言才,在同学中小有名气,主要原因是我们入校不久就听说他有个在加拿大姑姑,名叫叶嘉莹,讲授中国古诗词。后来,就听说叶嘉莹先生要来给我们开课,简直让我们感觉幸运之至。当时也不知道叶先生会一直在南开大学留下来,就觉得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,不去听课得遗憾至极。

第一次听叶先生的课,印象中是一个下午,记得我坐在靠前的两三排。那时,听课的学生乌泱泱坐满了整个阶梯教室,连窗台上、过道上都站满或坐满了人。

记忆中第一次见到的叶先生有些清瘦,很精神,穿着整洁、干净,说话的声音清脆、明亮。

最近我翻查大学时的日记,第一个学年的日记没有找到,在第二学年中找到了有关听叶先生课的记录。第一篇是1981年9月10日,日记中写道:“晚上听华裔加拿大温哥华某大学教授叶嘉莹讲唐宋词的课,她到我们学校来讲课,本只给77、78级讲,但又增开了给79、80、81级的。听者甚众,教授知识极丰富,对古典诗词极有研究。”

记得一开始好像是听叶先生讲杜甫陶渊明,她说诗歌并非佶屈聱牙、故作深沉,很多大白话其实就是诗,甚至是好诗。说着,她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:“群鸡正乱叫”,教室里顿时“哗”的一片笑声。

叶先生说,“群鸡正乱叫”这大白话谁都会说吧?搁在日常生活中,根本听不出是诗,可这就是杜甫《羌村三首》中的一句,接下来就是“客至鸡斗争。驱鸡上树木,始闻叩柴荆。父老四五人,问我久远行”。她说,杜甫所写的是一幅多么生动有趣的乡村画面,这大白话并没有让人感觉缺乏诗意、没有韵味。

接着,她又列举了陶渊明《归园田居》中的一首:“种豆南山下,草盛豆苗稀。晨兴理荒秽,带月荷锄归。”说这首诗开头这句“种豆南山下”与“群鸡正乱叫”异曲同工,都是用大白话开头,讲述乡间生活,让人回味起来却味道十足。

继续查看我当年的日记,后来还记录了6次,但多是简单写“晚上听唐宋词课”,个别会在后面写“受益不浅”“讲欧阳修晏几道”。最后一次课是1982年1月5日,日记写道:“下午上唐宋词课,这是最后一节课,讲辛弃疾。叶先生准备去昆明旅游,下学期在北师大讲课。”

上课时,印象最深的还是叶先生吟诗时的表情和神态。第一次看到、听到时,心想以前私塾教书先生可能就是这样吟诗的吧,抑扬顿挫,一咏三叹。

其中有两段诗词的吟咏,让我记忆特别深,现在每读到这两首词,脑海里就蓦然回荡出叶先生吟诵的声音。

其中一首是李煜的《相见欢》,开头那句“林花谢了春红,太匆匆”,叶先生吟诵时似乎沉醉其中,用有些高亢尖细的嗓音慢慢吟出“林花谢了春红”,然后加速念出“太匆匆”。

另一首则是温庭筠的《菩萨蛮》,“小山重叠金明灭,鬓云欲度香腮雪”,吟咏到“金明灭”“香腮雪”的时候,叶先生都会提高音量,念到下阙的“照花前后镜,花面交相映”时,又会加快速度,做出照镜子的姿态,表现出诗中人的那种欢快与得意。

这个学期的足足4个月中,应该听了叶先生十几次课。后来上课时,人数就不像第一次那么多了,偶尔还有人中途离开,叶先生也并不在意。我是向来不缺课的,加上本来也喜欢古典诗词,所以很开心地坚持下来了。

这门课最后考的什么、拿了多少分,都已经忘了,课下跟叶先生聊过什么,也没有了印象,但在我的记忆中,叶先生的古典诗词课是最有韵味、最有激情的,这让我对写诗填词及研读古典诗词一直抱有浓厚、持久的兴趣,延至今日也未衰减。

后来很多年,我间或在南开大学的一些活动中见过叶先生,听过叶先生的讲座,但并没有与叶先生直接交往。

2014年10月17日,南开大学95周年校庆之际,我们班的同学举办30周年聚会,计划派几个代表去探视叶先生,同学们提议让我书写一幅书法,代表全班同学送给叶先生作为纪念,我便用4尺整张的宣纸书写了“风云入书史,诗酒趁年华”十个大字,准备当面送给叶先生。不巧的是,叶先生那时身体不好,不便见人,我们很遗憾没能前去拜访叶先生,这幅字只好委托文学院转交给叶先生。

2017年12月8日晚,“同心筑梦,聚力百年”南开大学社会捐赠感恩答谢会在校内谊园举办,我受邀参加活动。会上请来了93岁高龄的叶先生,她虽然坐着轮椅,却仍是精神矍铄,嗓音一如从前一样高亢亮丽。她上台讲了很多话,在台下,又与大家欢快地聊天。我上前去跟她握手,告诉叶先生当年听过她整整一学期课,以及当时听课的感受。叶先生非常开心,与我聊了几句,听我捎带说起她的侄子叶言才时,她更是感觉意外和兴奋。

2019年3月下旬,我帮母校策划拍摄快闪歌唱祖国》,在撰写拍摄方案时,特意写明请叶先生出镜,吟诵“愿得此身长报国,何须生入玉门关”。不过,再度遗憾的是,当时叶先生摔了一跤,卧床难起,不方便拍摄,计划只好作罢。

很巧的是,这年6月5日,南开大学基金会、宣传部等部门领导又邀请我,一起到天津金逸影院审看一部有关叶先生的纪录电影,此片由一位台湾导演执导,近两小时,采用诗化手法讲述了叶先生与古诗词的因缘。

我看完后,感觉影片对叶先生多年的讲学生涯介绍得非常详细,也描述了古典诗词对叶先生人生际遇的深刻影响,但影片整体节奏有点舒缓、沉闷,画面构图不很讲究,画质颇有些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影片的味道。不过,我还是非常赞赏他们制作这样一部介绍叶先生的纪录片。此前一年,叶先生已将自己的全部财产捐赠给南开大学教育基金会,以设立“迦陵基金”。2019年5月,叶先生又向南开大学捐赠了1711万元,累计捐赠3568万元。如此为中国古典诗歌研究做出毕生贡献,并捐献出全部家产的叶先生,其情怀与精神岂是一部影片说得尽的?

有意思的是,2019年底的一天,我与南开大学陈洪教授一起聊到叶先生,陈教授说到叶先生的一件趣事。他说叶先生年初摔伤后,有朋友给她送了云南白药,由于叶先生后脑勺也有些磕伤,她就将云南白药搽在头上,没想到出现了奇迹,她发现搽药的那个部位头发居然变黑了,返老还童。叶先生便像小孩子一样,每有熟悉的朋友去探望她,她就会高兴地指着自己的后脑勺说:“你看,我这里的头发变黑了!”然后,笑得非常灿烂。

古人云:“日啖荔枝三百颗,不辞长作岭南人。”这里我想说:“日读诗词三五首,不辞长作叶门生。”

最后谨赋一诗,纪念叶先生:

少年倾仰会先生,

每课满堂倚窗棱。

顿挫抑扬吟古调,

镜花水月诉幽情。

传灯归国四十载,

陶世开坛八九城。

鲐背裸捐呈峻节,

迦陵万里播声名。(来源:齐鲁壹点 作者:刘武,本文作者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纪录片导演,南开大学中文系80级学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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